“艺术,点亮生命。”在现实大于梦想的当下,这句理想化还带有些虚无主义的句子,显得有些荒诞。但世上总有加缪这类的人物,为了“荒诞”而努力坚持。青年雕塑艺术家韩娜便是其中一员,对于她来说,艺术不仅仅点亮了她的生命,更是她生命的一部分。
韩娜在接受采访时表示,她的作品表达了自己,也表达了自己对艺术、对生命的态度。笔者从她的作品里,看到了她读过的诗、过往的回忆、艺术至上的哲学以及雕塑技法的思索与沉淀。
诗意雕塑
韩娜雕塑作品中个性的表达离不开系统性的长期训练。她毕业于清华大学美术学院,师从当代知名雕塑家李象群教授。“天赋很重要,但是对雕刻艺术来说,更需要时间打磨耐性。令人满意的雕塑作品需要艺术家手塑泥胚,再由工厂加工成型,最后的作品是美学理念与现实工艺的结合。雕塑的制作过程,是时间的沉淀。”韩娜对本刊记者表述。
目前国内雕塑从业者基数较小,在纯艺术领域亦复如是,女性雕塑家就更是少之又少。原因在于从事雕塑必须有十分扎实的美术功底、专业的雕刻塑形技巧、发散的艺术创意、有深度的艺术内涵、长久的热爱,还要有过人的体力。在雕塑台上一站常常就是十几个小时,还要经常自己动手搬运泥料,即使是成年男性都会觉得力不可支,更何况作为传统文化意义上代表“柔弱”的女性。“我感到幸运,能克服以上的种种而从事自己热爱的雕塑事业。”韩娜笑着说。
《忆•鼓》、《忆•伞》和《唢•呐》等以孩童形象为主题的雕塑作品是韩娜本科的毕业创作。“孩童”天真无邪、活泼开朗,富有生命的朝气,该系列的雕塑作品表现出了韩娜对于美好追求的艺术思想、扎实的雕塑技法以及久远的雕塑传统,该系列作品一经展出就得到了许多支持与关注,也为她接下来的创作打下了非常良好的基础。任何文化和艺术都有着“占语言”的现象,即某一位艺术家的某一主题作品获得成功,该艺术家就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某一主题的话语权。《孩童》系列雕塑作品的成功,无疑使得韩娜在此类主题的表达中有了其“雕塑语言”的一席之地,维特根斯坦曾说过:“凡是能够诉说的,都能够说清楚;凡是不能说的,都应该保持沉默。”韩娜对于《孩童》系列作品的雕塑语言表达,是较为符合维特根斯坦的哲学理念的。她觉得与其做出许多仅仅是姿态有区别的雕塑,不如去挖掘内在的一些可能。在接受老师专家建议的同时,她也有了涉猎其他主题的想法。韩娜对本刊记者说:“《孩童》系列作品受到欢迎,我在这个主题的塑造上越来越熟练,渐渐地失去了该主题创作之初的艺术冲动,害怕成为流水化的作业。虽然市场仍比较欢迎,但我自己知道,我进入到了自己的瓶颈期。”
韩娜在研究生阶段研究的方向是“女性人体”与诗意结合,这一题材非常广泛,小到课堂写生,大到古希腊的维纳斯,每一位学习艺术的人都或多或少地描绘过这一主题。毋宁说业内人士,即是普罗大众也皆能道出一串著名的雕塑作品名称,如卢浮宫的镇馆之宝《米洛的维纳斯》、菲迪亚斯的《雅典娜神像》等,在经典林立的女性人体雕塑的细分领域,韩娜的选择,建立在了自身强大的雕塑功底之上,又充满了狡黠的智慧。她敏锐地察觉到东方女性人体雕塑这一主题的艺术及市场缺位,推出了《云间听雨》《海的方向》等优秀雕塑作品。比起西方女性人体雕塑表现的丰腴圆润,她的东方女性人体雕塑则表现了东方女性的含蓄与柔美,写实而略带夸张的技法运用,描绘了东方女性的身材特点:骨架较小,偏梨形而非S形,四肢细长。在细节上的眼神传达以及人物面部东方女性特有的羞涩等特点,都在她的作品里被诉说得淋漓尽致。
“我认为成熟的女性人体是一种天赐的美学,从小我们都在照片中看见过断臂的维纳斯,但直到我亲眼在卢浮宫见到,我的灵魂才被深深震撼。”“那次之后,我看到我艺术上可以突破的地方,想用我自己的能力,把传统文化中羞于表达的中国女性身体之美展现出来,告诉大家,告诉西方,即中国女性的人体,很美。美在内心的渴望和行为的含蓄之间的矛盾,这很有意思,蕴含着古老的东方哲学。”以韩娜的《云中听雨》为例,这尊雕塑,丰满的臀部和不是很丰满的胸部形成强烈对比,人物自然下垂的双手和回头张望的姿态被一双东方女性结实有力的腿撑起,眼神中略带犹豫,一位左顾右盼的东方女性形象活脱脱地铸进了黄铜,仿佛有了生命,对此用一首汉乐府形容极为恰当:“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孩童’‘女性’在语境和文化中有着美好和温暖的象征。我还要继续探讨,以使得后续作品更为深刻。”韩娜告诉记者,旋又莞尔一笑,“雕塑,是可被触摸的诗意。我希望有朝一日能达到这层境界。”
关于雕塑
在欧洲文明中,雕刻艺术在美学发展中一直占据重要的位置。古欧洲建筑材料,如雅典的帕特农神庙,基本以大型的石头为原料,这种原料易于雕刻,结合西方宗教、图腾崇拜,雕塑艺术得以诞生发展。中世纪宗教历来强调教堂空间上的庞大、装饰上的繁复以及神像上的庄严,以此描绘天堂的美好,强化教徒心中的圣念。时间序列中的古典主义、巴洛克洛可可艺术风格的形成以及后期文艺复兴中伟大的雕塑家如米开朗琪罗等人的出现,使得雕塑艺术达到空前繁荣。当代的西方很好地保留了这一伟大文明和工匠精神,在时下流行的电影中,甚至包括当代中国电影《命中注定》里,都有着辛勤雕刻教堂的勤勉工匠形象的描述。
反观我国,商周时期青铜雕刻艺术发展较好,司母戊鼎展示了精巧的雕刻技术,先秦两汉时期雕刻艺术日益精细,大作品如秦陵兵马俑是典型代表作品,小作品如收藏界津津乐道的“秦砖汉瓦”。魏晋南北朝时期,佛教大肆兴起,在一段时期内大兴土木、广造塑像,后又被新的朝代大面积打压,而后明清玉雕、木雕兴起,又至近代受西方艺术的深刻影响。我国的雕塑艺术风格“多”而“杂”,不似西方有着主流文化及编年史上逻辑相连的“少”而“精”。对于多元文化且兼容并包的中国,雕塑艺术面临的最大问题并不在于艺术风格不统一,而在于雕塑技艺上出现了断代,这表现在雕塑艺术家的从业人数上以及该项艺术在中国历史上的延续性中。采访时,韩娜表示,由于雕塑艺术的门槛相对较高,制作工艺复杂,美术专业院校中雕塑系的人数连年生源较少,最终能以雕塑为业的就更是少之又少。作为一门有着优良传统的古老艺术,雕塑艺术需要更多的力量推动其发展。
“雕塑艺术是一种具有相对永久性的艺术。绘画、书法在历史的长河中可能因为保管不善或是自然氧化而不易保存,而雕塑,无论铜质、石质、木质,保存下来的可能性都会大一些。历代的雕塑遗产在一定意义上就是一部人类活动以及人类形象的历史。”韩娜如是说。“我国的雕塑艺术有自己的风格,犹记得我年少时一次在莫高窟的学术考察,当保存相对完好的特级窟打开,我见到那些精致庄严的佛教造像时,心中的震撼不亚于在意大利的佛罗伦萨乌菲兹美术馆见到了米开朗琪罗的《大卫》。”
“对于我个人,也许我终将不会成为那些如雷贯耳的名字。但我的一位老师曾告诉我,‘哪怕心中还剩下一束光,也希望你把这束光带给这个世界’。”韩娜表示,“这也是我毕生的艺术追求,但求勤勉行事,不问前程。”
现今的雕塑艺术,正如海尔的掌舵者张瑞敏说的“只有时代的企业,没有成功的企业”那样,“没有成功的艺术,只有时代的艺术”。在韩娜这样一位“80后”相对年轻的美女艺术家身上,我们也能看出这一时期的艺术家的创作风格特点,虽没有现代先锋的时尚感,或强调具有极大的视觉冲击力,但是却从不一样的角度阐释了韩娜个人及这个时代的青年不同的内在与审美。韩娜自述,在雕塑艺术中,她更偏向于创作可塑性强的铜雕。相对于木雕、玉雕等其他雕塑材质的选择上,铜雕具有更好的可调控性,从而保证了更多的成品率。韩娜说:“铜雕的制作工艺在于早期用泥土塑形成泥胚,创作者可不断调整,反复手工操作泥沙打磨成型,再送到加工厂,灌注之以青铜。好的雕塑如令人沉醉的美酒,不但需要创造者的灵感、技法,还需要时光的发酵。人们通过味觉来品尝酒里、时间里的美好,通过视觉和触觉来洞察和抚摸时间里的诗意。一件雕塑作品,少则数月,多则数年,能得以传世,更是上天的恩赐。一面是凤毛麟角的传世之作,一面是雕塑家的夙兴夜寐,两者相较,笔者心中不禁莫名悲凉。
“我的作品没有太多的政治倾向和苦难感。”韩娜笑着对记者说,“也许是我出生的年代,对比上一辈物质方面相对丰富,没有经历过战争,也是精神食粮极大丰富的时代。我感受到了生命和生活最终都会归结于‘美好’这一终极目的,有点像诗人顾城的精神追求(笑)。现在的孩子也许更喜欢具有冲击力的作品,比如暴力美学,极具夸张的风格或讽刺政治色彩浓烈的作品,以此获得更大的感官刺激。但是,在这个不愁吃穿的时代,追求感官刺激和刻意追求伤痛美学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孤独和痛苦?”
韩娜是一个乐观的艺术从业者,在全程的采访中不时绽放微笑。女性特有的细腻把美好温暖的感情赋予到她的作品中,或许这样的作品并不一定符合新兴一代的审美需求,但是这个时代又终将去向何处?尼采大喊着“上帝死了”,结果他自己被自己的哲学逼疯;拉普拉斯叫嚣着“我们把上帝赶出了宇宙”;然后量子力学海森堡的“测不准远离”又把上帝从宇宙的角落拉了回来。诗人从“心有猛虎,细嗅蔷薇”的鸡汤到“除了身体和忧郁,我们一无所有”;哲学家们从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的理性,到福柯、德里达的理性批判,再到萨特、加缪的存在主义以及帕森斯的后解构主义,社会学家无法解释后现代性的出路在哪里,因为人类及人类社会本就是存在先于本质的一种现象。
韩娜把生命和生活归结到“美好”,在笔者看来这是聪明的选择,因为文笔描写感官刺激强烈。如写《个人的体验》的大江健三郎,也终归于平淡和主流,叛逆、对主流文化不屑一顾的《教父》导演弗朗西斯·福特·科波拉,最终也领取了原来的自我中最瞧不起的奥斯卡小金人。老子说的返璞归真自有其道理。那么,至于这个时代呢?以韩娜的雕塑作品作为一个缩影吧!去观察、去触摸,一个平凡的“85后”美女雕塑家作品中美好的感情和诗意。